一个大在校生被骗入传销组织有多容易？只须要某个不相熟的同窗说“有上班，工资0多”。25岁的毛晓璐就是这样被骗走的。

而一个父亲要把女儿救出却困难百倍，并要依赖种种运气。好在毛晓璐的父亲毛明军做到了。本认为人救回来，事就完结了。但几个月后，毛明军发现，那段阅历给全家人带来的阴影远未流失。

文 × 陈龙

编辑 × 雪梨王

从传销组织进去大半年，2023年春节事先，毛晓璐终于找到了一份银行的上班。没上几天班，她又被调配到了离家几十公里处一个相对偏远的支行，须要“在一个农家院里住宿”。

全家人算计了下，选择让毛晓璐辞职。大半年前误入传销组织的阅历，让父亲毛明军有了心思阴影，他不敢让女儿走得太远。

阴影不时都在——几个月后，毛明军还记得视频通话那端，戴着口罩的毛晓璐。

“你把口罩摘上去，我看看你脸上的疙瘩（痘痘）下去没有？”隔着手机屏幕，毛明军要求。毛晓璐刚摘下两秒，旁边传来一个生疏的声响：“把口罩戴上！”毛明军心里一颤动，他确定，女儿被传销组织管理了。

这之后，为防止女儿受损伤，他开局在微信、视频通话中“配合她的扮演”。

彼时的毛晓璐刚刚毕业，她的整个25岁，都被传销吞噬了。

管理

误入传销组织的信息是在2022年5月13日传来的。

早晨九点多，毛明军接到学校辅导员的电话。彼时，毛晓璐刚“出门打工”两个月。电话里，辅导员通知毛明军夫妇，有两个同窗刚被山东临沂警方从传销组织的窝点挽回进去。两人说在窝点见到了毛晓璐，但在警方摧毁该窝点的前几天，毛晓璐“曾经被转移走了”。

25岁的毛晓璐原本会在6月，从河北一所本科院校毕业。也因此，刚过完年，她就忙着找实习单位了。3月2日，毛晓璐通知父亲，要跟同窗去秦皇岛打工。两天后，她又跟父亲说，秦皇岛本地工资只要2000元，一个同窗给她引见了份山东临沂的上班，工资0元，“还可以带家眷一同去”。

毛明军没在意，他感觉是善报。

3月5日，毛晓璐坐火车退出秦皇岛。不久，她给父母发来一个定位，显示到了“山东临沂市兰山区”。那之后，毛晓璐再也没给家里发过信息。十多天后，毛明军开局起疑。他问妻子，女儿去哪儿了。妻子疑惑，“不是上临沂了吗？”可毛明军总感觉不对劲。

同校同窗外表引见上班，实则是传销诱饵。

接到辅导员电话后，他马上给女儿打电话。“大闺女，你是不是被骗入传销组织了？”毛明军含糊其辞。女儿否定，说自己在学校学习。

毛明军隐约想起，此前比比皆是几次和家人的通话，毛晓璐都用打字或语音交换，“谈话都不是她的口吻。”偶然的视频通话，也都戴着口罩。毛明军听人说，堕入传销组织的人随时会被看着，执行、谈话，甚至想法都受管理。

其间，毛晓璐还以“预备考研”“报考研补习班”的名义，向父母要了7万元钱。这7万元，是毛明军和妻子七拼八凑来的。

毛晓璐压服父母的理由之一是，“这份上班，我一个月工资0，人家（有硕士学位的人）1万。等我考上研，硕士毕业，一个月1万多。一年就能把这钱给你还上。”2022年4月10日，毛明军微信给女儿转账。那之后，毛晓璐基本不跟家里咨询了。

从5月13日起，毛明军开局策动着挽回女儿了——他先是到秦皇岛市海港区某镇派出所报案。几天后征询停顿，对方说，“不够（条件）立案”。毛明军不能了解，他说女儿3月5日出门，两个多月毫无音信。终于，在所长的协助下，案子立上了。但民正通知他，通过查问，毛晓璐“没有买火车票的记载，也没有住旅馆的记载”，“一点线索都没有”。

实践上，毛晓璐不时有收集车票票据的喜好。事先从秦皇岛前往临沂的高铁票，她不时夹在驾驶证里，至今保管着。

偶然视频对话里的毛晓璐，一直戴着口罩。

“配合扮演”

毛明军“魔怔了一样”，吃不好也睡不好。

他每天翻手机，找人打听传销组织“内情”。网上咨询到的几个反传销人士通知他，“进入传销组织的人，只需家人不着急，他（她）永远都不会回来。”曾在媒体上班的外甥了解状况后也说，“老舅你必需得找，不找这孩子不会回来。”

但毛明军没那么多资源和方法，这个53岁的男人甚至很难为自己找到一份像样的上班——这几年，他经常在秦皇岛打零工，在工地上搬水泥、钢筋、钢管，每天支出在100元到150元之间。由于家里有亲戚在北京做修建工程，所以毛明军的两个孩子所学专业都和修建无关。他想着，兴许以后能让孩子去亲戚那儿上班。但2022年亲戚运营状况不佳，毛晓璐只得自己出门找上班。

“找不回女儿，我宁肯死在外头。”毛明军暗暗下了信心。

他原本想在5月动身去临沂，可据说外地有疫情，去了要隔离，因此耽误上去。那段时期，毛明军不时跟女儿坚持咨询。有人提示他，进了传销组织，干什么事旁边都有人看着。于是，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中，毛明军夫妇只能小心翼翼地谈话，装作不知道女儿的风险处境，“含着泪往下‘演’”。电话买通了，他大多会寒暄几句，“大闺女，上学怎样样”，再叮咛“好好学”，或是关心下“吃了什么”，“想吃啥买点，没钱了跟爸说”。但实践上，他曾经囊中羞怯到掏不出钱了。

6月10日，距离毛明军报警过了一个月，秦皇岛、临沂两地警方毫无信息。他屡次致电临沂警方，对方不时劝他，“不要上来。”毛明军又再次征询女儿“在哪里”，毛晓璐发来了一个“南京江宁区吉山考研小镇”的定位。

毛晓璐给父母、好友发来定位，但却拒绝进上天位共享。

一天黄昏，毛明军找侄子商量，计划次日开车去南京找女儿。临走前，他找外地神婆算了一卦。“大仙儿说，明日不是出行吉日，让我四天后再登程。”

就在期待的四天里，一位亲友找人做了通信定位，确认毛晓璐还在临沂市罗庄区。

6月20日，毛明军选择去临沂。为了让临沂警方配合，也为了防止去后被隔离，临走前，他去老家派出所开“寻女证实”，哭闹了好一阵才办成。

夫妻俩，加上毛晓璐的姨父和两个司机，一行五人连夜开车前往临沂。

“情报”

23岁的山西人李桑和毛晓璐被骗进了同一个传销团伙。也正是他，在被挽回后提供了毛晓璐误入传销组织的信息。

李桑是被老同窗“骗”进组织的。2022年3月，他突然收到来自专科寝室室友付某的问候。从那所专迷信校毕业五年了，他们基本没什么咨询。此前李桑失业后再也没找到上班。得悉了李桑的状况，付某约请他去临沂“见见面”，“玩上一个礼拜，说不定还能找一份上班。”

3月3日，李桑坐高铁抵达临沂——从时期线上看，只比毛晓璐早了两天。而他们一同堕入的，是北派传销的经典品牌“蝶贝蕾”。该组织曾是公安部挂号的大案，早在2006年，涉案者就多达50余万人，涉案金额20亿元。

5月中旬，组织内一个男生的家人找临沂警方报了警，警方依据线索摧毁了该窝点，李桑跟着获救。同时获救的，还有一个叫罗帆的姑娘。罗帆也是在石家庄找上班失败后，被同窗王某蓉以“有份在天津的上班还不错，名目迁到了山东，刚好还缺人”为由，骗到了临沂。去窝点之前，三男一女陪她逛了两天街，摸清了她的内幕。

见背地，传销人员会故意失联，调查被骗兽性情并消耗其精神。

被挽回当晚，李桑通知罗帆，“毛晓璐如同也是你们学校的，她被骗了7万块钱。你出去之前，她曾经被转移到另一个‘家’（窝点）了”。罗帆把自己和王某蓉共批准识的好友问了个遍，确认毛也是被王某蓉骗走的。

罗帆既不意识，也没见过毛晓璐。而王某蓉在窝点里陪罗帆待了一个星期后，就隐没了。5月12日，罗帆从派出所进去后，王某蓉在微信上问她，“安保到家了吗？”罗帆回复，“什么样叫安保？”对方没再回复，并在好友圈屏蔽了罗帆。

挽回

这趟出门寻女并不容易。6月21日至24日，毛明军在临沂罗庄区找了6个派出所。6月21日，派出所先把他们带去一个之前被端掉的窝点，又带着他们走了三四个村，毫无结果。23日，民警带他们见了一个30多岁的小伙子。“警察说，这团体是做民间反传销的，你给他点费用，他们找人比公安还快。”民间反传销，普通多少钱在2万元以上。此前，毛明军也在网上找过几家反传销团队，有的开价2.5万。“我对天发誓，我曾经一分钱拿不进去了。”毛明军说，“我就置信政府，我置信人民警察，我不置信这个。”

他不了解，既然曾经确定人就在罗庄区，秦皇岛、临沂两地为什么不花工夫找？他曾向警方倡导，把女儿照片发给各大队（张贴），“她看到之后就可以间接报警。”但民警依据以往办案阅历通知他，“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。她要是知道了，更不想见你了”——被洗脑后，大局部受骗者会遵从传销组织指挥，规避家人，有的即使被找到也拒绝回家。

6月24日上午，毛明军夫妇去了临沂市公安局，被拒绝进入。随后，他们去了彭坡村，选择自己蹲守。蹲守无果后，毛明军再次找到警方。

“我女儿3月5号进去，到6月24号，曾经110天了。”毛明军不了解为什么不出警，接着他放出狠话，“不给我找着，我就死在这里。”今天黄昏6点多，四名民警终于和毛明军、毛晓璐的姨父再次去了罗庄区彭坡村。

那是一个看起来挺富有的村子，路线两侧净是路灯，也有不少监控设备。天线、路灯、树木，都像极了此前的一段录屏——据说毛晓璐误入传销组织后，同窗黄碧晨给她打过视频电话，通话时长8分20秒，黄碧晨保管下一段6分20秒的录屏。视频里，毛晓璐衣着浅紫色T恤，扎着头发，戴着口罩。在仰拍视角里，可以看到沿路贯衣着十几根电线，路线两侧种着树，每隔一段有红色路灯。

录屏视频的背景，成了毛明军找到女儿的主要线索。

民警身着便衣，在村长陪同下搜了一圈，没有找到线索。他们担忧毛晓璐又被转移走了，于是请村长调出监控。一个多小时的监控中，毛明军一眼发现了女儿的身影。“我女儿骑着自行车进去，后座上带着一个女的，后边一个男的骑着电动车跟着她们。”村长称，这些不是村里的人。

民警很快找到了可疑的院子，并呼叫了增援。敲了几分钟门，没有动态。接着，警方破门而入，大喊“趴下”。“外面十几个年轻人，都抱头蹲在地上。其中有两个女生蹲在一同，低着头。”虽然光线不好，毛明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女儿。

今天早晨，毛晓璐等十几团体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。路上，妈妈不时拉着她的手，像是惟恐她再跑了。警方原本让他们再等两天，但第二天，毛明军就急匆匆把女儿带回了秦皇岛。“我宁肯（7万块）钱不要了，也必需把她带回家。”

窝点

被救回家的很多天里，毛晓璐郁郁不乐。她的手机、身份证都丢在了传销窝点。刚回来的一个星期，她简直不与外界咨询。毛明军屡次想问女儿在传销窝点里的状况，她都缄默或避而不谈。

“旁边都是派出所，你自己不会跑吗？”妈妈试探地问了一句。

毛晓璐有些冤枉，“我没见到派出所。我出去的时刻，他们（传销人员）不时跟着，带咱们走小路。”许多天后，她向记者形容，她进入窝点的第一天早晨，手机就主动了手脚。尔后，“蝶贝蕾”传销组织以听课、考试等理由不让她走，并不时洗脑让她接受传销的那套观点。她想过逃走，但院子大门不时锁着。和家人打电话、通视频，会有两名传销人员带她出门，不时跟着。

“我往常自己一团体习气了，不青睐被监督，所以一开局反响挺大的，然而你架不住他们（的声势）。”毛晓璐说，起初为了安保，她开局伪装依从，“我坚信，不论多久，家里必需会有人来找的。”

和外界通话时，遇到辣手的对话内容，身边的人就会把手机麦克风关掉，教毛晓璐怎样说。“（他们）通知我这个话不能说，这个疑问不能回。”几次与父母、同窗发送位置或“位置共享”时，传销人员也经常使用了虚构定位软件，收回失误的定位“南京”。

那个“家”里的指导只要25岁，十几个年轻人每天进出、行为都听他的。“他们的目标，就是让咱们像他们一样继续去开展下线，约请更多人出去。”“家”里的女生都是极少数，但女生“拉新”却要比男生容易得多。为了防止周围街坊疑心，传销人员会用不同手机在窗边和院子里播放音乐、打游戏的声响，“让其他人听不到里边在干吗”。

渐渐的，毛晓璐置信了“产品买得越多，更新就越快，下个月拿钱就越多”的形式。她感觉投资这7万后，未来她真的可以赚到数十数百万，“他们说，等我以后约请他人上来，卖出多少套之后，级别够了，就可以当指导了。”

行动上，“蝶贝蕾”是一款护肤品——但它永远逗留在行动上，毛晓璐没见过实在的产品，那7万元买来的20多份“产品”，其实是20多张签完字就被收走的单子。

而到下一个月，她会收到一张手写的“工资单”，下面写着：“毛晓璐，工资1万元”。这张纸条会被传销人员拿走。一段时期后，毛晓璐开局对“赚大钱”的说法发生疑心。等到遇到李桑，两人便捷交换了一下，都示意了“想走”——这促进了李桑之后向毛晓璐的学校传递情报。

但彼时毛晓璐又掉进了另一个圈套。“那个时刻我曾经把钱投在里边了，想等着，看究竟能拿回多少钱。”于是，在窝点一个多月后，毛晓璐开局在手机上和人聊天（拉人）。学校很快发觉到她的意外，对其余同窗收回了预警。窝点指导转变思绪，让她用社交软件，去找生疏人聊天。

被困时期，毛晓璐也想过这些人做的事是不是违法，“但看起来，他们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听课、聊天，也没干什么。”她也知道父母担忧她，但大局部时期，手机并不在她手上。传销人员有时会间接替她回复，“我如今连吃饭的自在都没有了吗？什么事件都要问，什么事件都要管！”——相似“直怼”的回复，毛明军夫妇收到过许屡次。

不能和父母说瞎话，甚至要诈骗他们，这给毛晓璐带来了心思困扰。但传销人员会立刻做“心思辅导”，“他们会说，你这么做只是为了以后能生存得更好一些，能赚更多钱，那才是对得起你父母。”

窝点虽然人员密集，但流动性很强——他们只要很少的行李，一旦发现打草惊蛇，可以立刻转移。3个多月里，毛晓璐先后待过5个窝点。每次都是下午通知，早晨登程，会有男人骑自行车将她带到下一个“家”——获救一个多月后，毛晓璐还是习气称待过的传销窝点为“家”。有的窝点间骑自行车只需十几分钟。

阴影

“我从没想过要考研，是他们（传销人员）说的。”毛晓璐说，那次和黄碧晨8分多钟的通话，也是传销人员布置的，“他们让我给她录个视频、发个照片、打个电话，再埋怨一下，说心境不好什么的。”毛晓璐解释，“这么做，是为了把考研的事坐实，让家人好友不要来烦我。”

在临沂的三个多月，她感遭到这里传销组织优惠的密集，“就算是找到这个中央，他们还会转移去下一个中央，还会再扎根”，“基本肃清不尽”。

由于少量传销人员同时也是受益者，依据目前法律，各地警方在清算掉一个窝点后，假设没抓到组织主干，只能在24小时内将传销人员放了。许多人一转头，就再去从事传销。

辗转多个传销窝点的环节中，毛晓璐见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——一个出世于2002年的四川男生，当兵退伍后，被初中同窗骗进西南的传销窝点，投了9万元。虽然一分钱没赚到，但他依然置信传销套路，在西南待了几个月后，又到降临沂，再次投资。还有一个曾经考上钻研生的人，“他投了钱。但他通知我他想走。我问为什么想走还要投钱。他说不知道为啥，跟那些人聊着聊着就置信了。”

女儿回来后，毛明军没嗔怪过她。他曾尝试问女儿，“那7万块钱给哪儿了？”女儿只回答“不知道”。毛明军就没多问。

看到女儿心情高涨，找不到上班，毛明军很揪心

原本认为人救回来，事就完结了。但看到女儿回来几个月了，每天吃完饭就回到自己房间刷手机，毛明军担忧起来。亲戚曾引见了一份上班，毛晓璐嫌工资低，拒绝了。毛明军感觉，传销洗脑的阴影和创伤还在，“思维没转变上来，遭（损失）了一大笔钱，她心里有压力。只想着赶快挣大钱，目光高了，两三千块钱的上班看不上。”那段时期，他频繁求助身边那些看上去有些途径的人，“能不能求您帮我女儿找个上班？”

不久前从银行离任后，毛晓璐又复原了宅在家里的生存。毛明军原本想着，该让女儿去大学里演讲，“讲讲亲自阅历，让千家万户的大在校生都别再受传销的骗”，但眼下，他只宿愿女儿心里的那块阴影能缓缓流失。

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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